在鄂伦春人心目中,有一种人永远不会被打倒,那就是萨满。鄂伦春人信仰萨满教,萨满教的世界观渗透到他们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生产、生活、道德、思维方式、风俗习惯,等等。在鄂伦春语中,“萨满”一词有两个含义: 一是“无所不知的人,有先知先觉的人”; 二是“沟通人与神之间的使者”.鄂伦春族古老神话有云,天神恩都力看到森林里的鄂伦春人生活艰辛,时常被天灾病痛所困扰,就让金色的神鹰飞跃万里长空,从千层云端下落到人间,变现为亦正亦邪、亦人亦神的萨满。萨满的神力变幻多端,魂魄或寄予祖先神、草木神,或依于狐狸与蛇蟒,通晓过去,预知未来,甚至能召唤幽远的丛林精灵,治病驱邪无所不能。那飞转的铜镜,翩翩的彩带,奇异的唱诵,带你穿越一条祖先曾经走过、如今你正在趟过的生命之河。
在萨满长调的吟唱中,你的恐惧在慢慢减轻,你的逃避在渐渐显现,你的喜悦在当下绽放。就这样,萨满用隔空的语言,与你腿上的那支隐形的箭对话,劝你胸口那只不安分的小鸟赶快飞走,告诉你头颅里隐蔽的那朵彩云飘回原处。他们那无穷的精力、超自然的法术、神灵般的智慧,都是族人尊重敬仰的源泉。但平时,他们却过着极度简朴和安静的生活,除非氏族里有重大的祭祀或有人重病。他们就住在部落里,经常是柔弱而慈祥的样子。萨满的存在让每一个氏族成员心有所依,深感寄慰。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萨满,活着就将变成一种太漫长的痛苦和乏味的迟缓。在过去与世隔绝、缺医少药的大森林中,萨满能让人心理淡定。如今,萨满跳神治病的时代已经过去,但历史的惯性、文化之永恒,决定着萨满文化的价值和精髓没有也不可能终结。
一、鄂伦春族萨满女多于男之原因
萨满被看作是沟通人类和神灵的使者,因此,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萨满的。在鄂伦春人当中,有四种人才可以当萨满。第一,就是孩子出生的时候,胎胞不破,这样的人长大了以后将会成为萨满。据说,难产的孩子生出来以后,他身上包着一层膜,这个膜没有破的孩子可以成为萨满,因为这个孩子命比较硬。第二,就是患有精神病或其他病症久治不愈,后来因为许愿当萨满而病好的人。像大难不死的人得了重病的,就是很难起死回生的时候,让你当萨满,通过萨满作法以后,大病痊愈了,这样的人可以成为萨满。第三,就是老萨满死了以后,他的神灵会找另一个人去附体,这个人如果能说出老萨满的情况,那么他就可以当萨满。第四,就是悟性比较高的人,有穿透力的人,预感性很强的人,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的人,这样的人,可以在老萨满的培养下成为新萨满。
在鄂伦春族萨满教信仰中,女性形象居多,而且女性萨满多于男性萨满。相传鄂伦春族最早的萨满是一位女子,名“尼产”.她体健聪明,箭法神妙,威力无比,狩猎、采集、熟皮、缝制等多种技能集一身。尼产对人宽厚仁慈,不辞辛劳,呕心沥血,为族人排忧解难,经常为他人看病,甚至从地狱中将死去的人救出。在精奇里江,也就是现在的黑龙江,曾经有吴姓大萨满、丁氏大萨满等等,她们皆有治病、追魂、招魂等法术。据萨满关扣尼老人讲,她当萨满的时候,就是请了关乌力彦萨满跳神传承而成为萨满的。鄂伦春民间传说《万能的萨满恩都力》讲道: 恩都力女萨满不仅能够使人起死回生,还可以呼风唤雨。
一个老者之子死了,恩都力萨满快步如飞地去阴间追他的魂。一路上遇到很多风险,都被她一一战胜。赶到阎王府时,见其戒备森严,便取出自己的雷神抛向空中,顿时出现了一片乌云把她托上了天空。恩都力见此老者之子的魂正与鬼魅摔跤,立即将他从地上吊上来,挟之疾走。回到原地,老者之子起死回生。据 20 世纪 50 年代的调查资料统计,从 1900 年到 1958 年,在内蒙古鄂伦春自治旗托河乡以及黑龙江省逊克县新鄂、新兴乡,共先后出现过 39 位萨满,其中女性 25 人,男性14 人[1].在鄂伦春族萨满教的祭祀活动中,供奉的神灵也多为女性。至今,仍有许多老人认为,腊月二十三是火神上天之日,要向火神供奉野兽的肉,这个祭祀多由家中的女主人主持。鄂伦春族女性萨满何以多于男性萨满? 笔者通过与萨满教研究专家孟慧英老师交流,通过与鄂伦春族作家刘晓红( 笔名: 金吉玛) 切磋,总结出以下几个方面原因: 从社会学思路来看,系母系社会的遗存,在父系社会,女性仍有宗教权;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女人天生敏感,容易被引导,男人的思维是直线型的,而女人大多是网状思维; 从生理学思路来看,女人生儿育女,对生命的体验更为深刻,男人属阳,女人为阴,女人更容易被大仙附体; 从地理学角度来说,亚北极地区寒冷的气候,极夜和漫长的严冬,容易引发抑郁症,生活在北极圈一带的狩猎民族容易患歇斯底里的地理病; 从经济学角度来看,男人狩猎是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女性处于从属地位,其主要任务是抚养孩子,缝制毛皮制品,夏季从事采集。男人长期在外狩猎,女人有更多的时间面对孤独和寂寞。一位出生在格陵兰岛的因纽特萨满说过这样一句话: 真正的智慧只能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才能存在,在极度的孤独中才能产生。就狩猎民族而言,男人与女人的关注点不一样。男人更关注外在的一切,如动物、森林以及与狩猎有关的所有话题; 女人盘腿坐着,主内、安静,每天面对树木和蓝天,更容易与大自然交流和倾诉。
二、女性萨满的现状及萨满传承情况
关扣尼,女,鄂伦春族,古拉依尔氏,1935 年夏出生于大兴安岭溪尔气根河流域。其父蒙克,是一位勇敢出色的猎手,母亲孟姑任波善良贤惠。关扣尼家境贫寒,原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但除了姐姐关扣杰外,其余哥哥、姐姐很早就先后夭亡。在关扣尼不满一周岁时,她的母亲患病去世。
经人介绍,父亲娶了一位丧偶的女人,名字叫阿古。继母阿古心地善良,特别疼爱这几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幼年的关扣尼跟在继母身后,形影不离。关扣尼童年时,家中富裕起来,马匹逐渐增多。她酷爱骑马,常常骑着马在原野、密林中奔驰。1950 年的一天,关扣尼突然感觉腰部和胸部一阵阵疼痛,像岔气一样呼吸困难,倒在路边。继母看到此状十分心疼,精心照料。可是,关扣尼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而且持续了半年也不见好转。继母阿古想了各种办法,但都不见效。无奈,父母亲请来了赵立本大萨满。赵立本看了关扣尼的病情后说: “这孩子只有当萨满,病才会好。”家里人为关扣尼做了一件神衣,关扣尼穿上神衣,跟赵立本萨满请神,跳神。不用人特意教,她很快进入神附体状态,不知自己说什么唱什么,到了自己言行不能控制的忘我境界。关扣尼成为萨满后,病完全好了。经过多次实践,年轻时就能够独立举行请神跳神仪式。她的神歌委婉动听,神舞和谐优美,给人以美的享受和智慧的启迪[2].关扣尼老人,是目前我国唯一的鄂伦春族萨满,今年79 岁,有着丰富的手工传统技艺和口头文学作品,2007 年被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确定为中国民间艺术杰出传承人,但这个传承人只是名义上的。
为了使萨满文化得以流传,2008 年,在黑龙江省呼玛县白银纳乡鄂伦春族下山定居 55 周年庆典期间,呼玛县委、县政府统一部署,县政协和县委统战部统一协调,县委宣传部配合,县民族宗教局和白银纳乡党委政府精心组织,在美丽的呼玛河畔,当夜幕降临之时,举行了隆重而神秘的萨满传承仪式,萨满传承人是关扣尼的女儿---孟举花。孟举花神功不错,悟性很高。为了使萨满文化得以延续,2009 年,白银纳乡政府组织引导 7名 20 多岁的年轻人,拜老萨满为师,学习萨满神服的制作工艺,现在已经出徒,使其手艺得以流传。另外,呼玛县政府又聘请内蒙古鄂伦春乌兰牧骑歌舞团的舞蹈老师徐振军和大兴安岭地区红十字会会长关金芳,为白银纳鄂伦春民间艺术团编排萨满舞蹈---《萨满神韵》和祭祀舞蹈---《大山的回声》,以舞蹈的形式宣传和弘扬神秘的萨满文化。2009 年 12 月 3 日,关扣尼的女儿孟举花不幸出车祸遇难,萨满传承人夭折。关扣尼非常痛苦,在亲人好友的劝说下才慢慢“复活”.
2012 年,政府给她分了一栋 80 平方米的住房,一个人居住。关扣尼眼睛有毛病,目前什么也干不了。2012 年主持了一次祈福祭祀活动,政府媒体录制了全部过程。新的传承人暂时还没有确定,政府有意向,但做萨满的工作做不通。据笔者了解,关扣尼本人有意向,就萨满传承人问题,她想传给她的侄女关金芳,但关金芳本人有顾虑,她认为萨满非常神圣,自己难以胜任。
三、民间女性萨满现象
如上所述,关扣尼老人是目前我国鄂伦春族惟一的萨满传承人,然而在鄂伦春人眼中,具有萨满潜质的女性不乏其人,她们不被社会承认,但却扮演着萨满的角色,义务为有需求的人作法、占卜、看病、祈福,执行“民间萨满”的职能。
个案 1: 额尔登挂,女,1931 年正月十五出生在大兴安岭一个贫苦猎民的家庭里,她的爷爷曾是一位氏族萨满。额尔登挂是鄂伦春族赞达仁传承人,是内蒙古呼伦贝尔市 43 个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中最年长的一位。额尔登挂老人的童年和少年时光,都是跟随父母在大森林中度过的,北方狩猎民族的勇敢与无畏、能歌善舞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据她说,她自己富有萨满功力,曾先后救过 3 条人命。鄂伦春族女人必会的 3 样手艺如绣花、唱赞达仁和跳舞,她样样精通。在鄂伦春人当中,萨满主要有两种: 一个是氏族萨满,一个是流浪萨满。氏族萨满是很有地位的,是一个氏族或一个家族较有名望的萨满。额尔登挂说,氏族萨满是隔代传,她本应该是爷爷的萨满传承人,但自己没接着,因为神来的时候,新社会开始了,当时已经不让跳大神了。她 17 岁时和全家人下山定居,先后在鄂伦春猎民乡、鄂伦春旗妇联、鄂伦春旗商业局、鄂伦春旗工商行政管理局等岗位工作过,但她从来没有忘记搜集和整理赞达仁,并热心地教身边的人; 同时,天资聪慧的她也学会了当地所有流派的赞达仁。额尔登挂老人不但歌唱得好,舞跳得美,还会绣花、制作桦树皮制品,吹口弦琴、鹿哨和袍哨等。最为重要的是,她会做萨满神服,尤其是会绣萨满服饰上的各种图案。额尔登挂说,我没当成萨满,但我已被家族萨满附体,所以我必须会做萨满神服,不仅会做,还得会讲,明白每一个图案的含义。
个案 2: 莫桂芝,女,1950 年 10 月 13 日生于小兴安岭地区沾河流域一个鄂伦春族家庭里,父亲莫金生是一位出色的猎手。莫氏家族是鄂伦春族的萨满世家,世代信仰萨满文化。家族中每隔一、两代就出现一个萨满,祖上曾先后出过 3 位萨满,莫桂芝的奶奶就是一位大萨满。据莫秀珍老人讲: “鄂伦春人下山定居的时候,我大娘( 莫桂芝的奶奶) 说什么也不肯下山,认为鄂伦春人若不相信萨满,就失去了精神支柱。政府派来医生为鄂伦春人看病,萨满受到冷落,我大娘抑郁而死。”
小时候,莫桂芝精灵古怪,想象丰富,不善言辞,但心中有数。1953 年,鄂伦春族下山定居,萨满传承仪式被取缔。萨满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治病。历史上北方少数民族因为缺医少药,抵抗灾难与疾病的能力低,人们便依靠萨满来治病。
现代医学这么发达,萨满这一职责是否也随之消失了呢? 笔者通过调查发现,萨满的这一职责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在民间还有一定市场。虽然莫桂芝不是萨满,但具有萨满潜质,有一些特异功能。近些年,来找莫桂芝看病的人也不少。莫桂芝的原则是来者不拒,相信我,我就给看,不相信我则免。莫桂芝往往借用神灵名义,通过心理暗示来调节人的情绪和心境,对外伤、皮肤病等运用中草药及物理疗法。而所用一些神器和仪式手段,主要是为了使萨满治病更显神秘性。据观察,她看的主要是外病( 虚症) ,即因为外界影响而得的病,如被什么东西冲了,沾了“晦气”或邪气附体,等等。此外,莫桂芝也给有需要的人看事,通过念咒语或发放护身符等为他人消灾祈福。这种心理暗示方法比较管用,有的抑郁症患者会减轻痛苦。
额尔登挂和莫桂芝等人没有成为萨满,是由很多因素造成的,不能一概而论,但时代背景还是很重要的。新中国成立以后,不让跳神了,认为那是一些迷信的、巫术的东西。但是到了现在,人们开始觉醒,认为萨满教绝不仅仅是一种巫术,它可以是一部历史教科书,也可以是一部文学作品。因为在萨满从事宗教的活动中,在他的唱词里可以完整地诉说一个民族的历史。所以,新萨满教和新萨满的诞生对传承鄂伦春族传统文化具有重要意义。
四、女性萨满传承存在的问题
1. 有关萨满传承人的选择和传承仪式的内容外界参与过多。2008 年,在黑龙江省呼玛县白银纳乡鄂伦春族下山定居 55 周年庆典期间,呼玛县县委、县政府统一部署,在呼玛河畔举行了隆重而神秘的萨满传承仪式。整个过程虽然留下了宝贵的影像和图片资料,但萨满文化现象是在最自然的环境、时间、氛围中发展的,一旦有了外界的参与和干扰,所谓的传承仪式就失去了一些本真的东西。正如关扣尼本人所言,在强烈的摄影灯照射下,神都有点守不住了,萨满传承仪式不能“表演”.
2. 萨满传承人的生活比较贫困。关扣尼是目前我国唯一的鄂伦春族萨满,她的主要生活来源是五保户补助。她的丈夫、大儿子、小儿子、女儿相继去世,目前只有二儿子还健在,但身体不好经常犯病,也没有固定收入。
3. 在鄂伦春族地区,具有重要价值的萨满文化传人断代问题越来越突出。由于各种原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培养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萨满传人。目前,整个鄂伦春族能咏诵萨满长调并能主持萨满仪式的老人只剩下关扣尼了。如果再不采取紧急措施传承萨满文化,10 年之后,在鄂伦春族地区就找不到智慧渊博的大萨满了[4].传统文化是我们认识世界的一把钥匙,如果我们放弃了对这个宗教的研究,可能很多的东西我们就无法考证,很多的历史永远地沉在长河当中。
4. 萨满教倡导的人与自然的和谐理念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和存在价值,今后应加大这方面的研究力度。考虑到“确信则有”的心理暗示作用,即使在物质极度丰富的当下,萨满的精神疗法依旧重要,因此萨满教参与社会关怀具有重要意义。
5. 萨满教的社会功能尚未得到很好发挥。萨满文化价值在理论上不断被认可,但在现实中,其文化功能却依然停留在社会的边缘。萨满文化告诉我们: 万物皆有灵,地球有经络,没有信仰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遵从自然、敬畏自然,人类才会自律,人类自律山河才会秀美。
信奉萨满教的鄂伦春族对自然的保护是整体的,是没有任何功利和欲望的,鄂伦春族狩猎文化始终渗透着对大自然的深情和感恩。文化是多样的,文明是人类追求的永恒主题。人类的文明不是强势文化的整合,而是多元文化的并存和共生。鄂伦春族是一个很有个性、很有特色的森林民族,萨满文化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和存在价值。如果森林没有了,狩猎文化也就无法延续。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其传统文化消失得越来越快,而正在消失的文化,恰恰是我们还没有很好解读的文化,生态环境的破坏则加剧了其现有文化的消失。大、小兴安岭的植被不仅仅是树木和花草,鄂伦春人是最重要的植被,萨满教提倡的人与自然的和谐理念才是中国生态理论之根本。因此,对萨满文化进行深入探讨和适当扶持,不仅有助于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保护,也有助于推动鄂伦春族社会的和谐发展。
参考文献:
[1]刘翠兰,张林刚。 从鄂伦春族民间文学看其信仰习俗[J]. 内蒙古社会科学,1991,( 4) .
[2]关小云,王洪刚。 鄂伦春族萨满教调查[M]. 沈阳: 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 55.
[3]刘晓春。 鄂伦春历史的自白[M]. 呼和浩特: 远方出版社,2003: 28.
[4]刘晓春。 鄂伦春人文经济[M]. 北京: 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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