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送李补阙充河西支度营田判官序》曰:“汉张右掖,以备左衽,西遮空道,北护居延。然犬戎夜猎于山外,匈奴射雕于塞下,岁或有之。……补阙李公,家世龙门,词场虎步,五经在笥,一言蔽《诗》。广屯田之蓄,度长府之羡,以赡边人,以弱敌国。然后驰檄识匿,略地昆仑。使麾下骑,刃楼兰之腹;发外国兵,系郅支之颈。五单于遁逃于漠北,杂种羌不近于陇上。子之行也,不谓是乎?拜首汉庭,驱传而出。穷塞砂碛以西极,黄河混沌而东注。胡风动地,朔雁成行,拔剑登车,慷慨而别!”[1]唐代的李补阙赴任河西支度营田判官,王维的赠序却几乎整篇都以汉代的西域故实相比拟,何以如此?缘于汉唐情结--唐代文人强烈的汉代情结。
程千帆先生认为:“汉是唐以前唯一的国势强盛、历史悠久的统一大帝国;就这些方面说,汉唐两朝有许多可以类比的地方,因而以汉朝明喻或暗喻本朝,就成为唐代诗人的一种传统的表现手法。……乃是为了唤起人们对于历史的复杂的回忆,激发人们对于地理上的辽阔的想象。”[2]
汉朝故实,在纵向的时间维度上,“唤起人们对于历史的复杂的回忆”,文治武功,尽在其中;在横向的空间维度上,“激发人们对于地理上的辽阔的想象”,大漠南海,莫非王土。而二者的交集,正是唐人的汉代情结,反映在唐诗中,往往落在了边塞尤其是西域。唐诗中大量出现的汉代故实,其出处大致在《史记》、《汉书》、《后汉书》的范围内,这些故实有很多已经积淀为特定的表达模式,比如言忠臣必举苏武,言良将必举李广,言壮志必举燕然勒石,言职贡必举葡萄天马。其中最突出的还是西域相关语汇的频繁出现。个中缘由,诚如程先生的分析,汉朝,既是唐人文教科举中的历史追忆,又被唐人在经营西域背景下再次探知,更与史地交集背景中的大唐气象遥相辉映。
一、融汇在科举教化传统中的历史追忆
唐人的历史记忆,最主要的获得途径就是通过当时的文献和历史典籍。唐代的科举制度和教化传统恰恰又决定了唐人对《史记》、《汉书》以及两汉故实的了解和掌握达到了熟稔的程度。
首先,唐人修史明鉴以汉代故实为渊薮。在唐朝以前,史书撰述情况复杂,一家之言往往有之。《三国志》以降,虽颇有奉帝王命令修撰者,如陈寿《三国志》、魏收《魏书》之类,但并未能沿为制度。唐初高祖武德中,令狐德棻建言:“近代无正史,梁、陈、齐文籍犹可据,至周、隋事多脱捐。今耳目尚相及,史有所凭;一易世,事皆汨暗,无所掇拾。陛下受禅于隋,隋承周,二祖功业多在周,今不论次,各为一王史,则先烈世庸不光明,后无传焉。”[3]高祖赞同其说,乃诏中书令萧瑀、祖孝孙、魏征等人修史。贞观三年(629),唐太宗因为感到武德年间萧瑀等修史未成,实有改组史馆,建立修史制度的必要,于是“始移史馆于禁中,在门下省北,宰相监修国史,自是着作郎始罢史职。”[4]正因为有了完备的组织结构,再加上政府的重视,使唐代的史书编撰工作取得了很大成绩,不仅这一时期修成了八部正史,治史之风也带动了一代政书修撰的风气,《通典》《会要》堪为代表。修正史者历览前鉴,斟酌损益,必然有相当的篇幅涉及两汉旧事;为政书者要沿波讨源,梳理流变,汉代的典章制度也是可资采择的重要渊源。
其次,唐代科举考试多涉及《史》、《汉》。唐代科举有史科之设,核心内容往往为《史记》、《汉书》。《新唐书·选举志》载:“其科之目,有秀才,有明经,有俊士,有进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有一史,有三史,有开元礼,有道举,有童子。而明经之别,有五经,有三经,有二经,有学究一经,有三礼,有三传,有史科。……凡弘文、崇文生,试一大经、一小经,或二中经,或《史记》、前后《汉书》、《三国志》各一,或时务策五道。”[5]《旧唐书·穆宗纪》载:长庆三年二月,“谏议大夫殷侑奏礼部贡举请置《三传》、《三史》科,从之。”[6]殷侑所奏见于《唐会要》三传(三史附):“历代史书,皆记当时善恶,系以褒贬,垂裕劝戒。其司马迁《史记》、班固、范煜两《汉书》,音义详明,惩恶劝善,亚于六经,堪为世教。伏惟国朝故事,国子学有文史直者,宏文馆宏文生,并试以《史记》、两《汉书》、《三国志》,又有一史科。近日以来,史学都废。……伏请置前件史科。”[7]《唐会要》卷六四弘文馆载:“贞观元年敕,见在京官文武职事五品以上子,有性爱学书及有书性者,听于馆内学书。……(敕)着作郎许敬宗授以《史》、《汉》。”[8]
从上述史料来看,国子学、弘文馆均授《史》、《汉》;长庆前则有一史科,以废弛日久,穆宗从殷侑奏,立三史科;弘文、崇文生的科目中则或有《史》、《汉》。
除了史科外,进士科亦有强调和鼓励士子读史的趋势。开元二十五年(737) 二月敕“:进士中兼有精通一史,能试策十条得六以上者,委所司奏听进止(原注:此诏因侍郎姚弈奏)”.[9]《唐六典》则径谓“:进士有兼通一史,试策及口问各十条,通六已上,须加甄奖,所司录名奏闻。”[10]
除常举外,制举中也时有涉史者。显庆五年(660) 六月,诏文武五品以上四科举人,其中第一科为“孝悌可称,德行夙着,通涉经史,堪居繁剧。”[11]睿宗即位之初的景云元年(710) 十二月,开七科举人,其第二科即为“能综一史,知本末者”.[12]开元五年(717) 有“文史兼优科”[13],开元二十一年(733) 三月所开的“博学科”,也要求“试明三经、两史以上帖,试稍通者。”[14]唐朝科举制度中既有如此门径,文人恃《史》、《汉》学养,纵横科场以为谋功名之利器,两汉故实亦当烂熟于心。
再次,唐代学者文人沉溺于《史》、《汉》,蔚然成风。唐代除了《史记》研究出现了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汉书》研究出现了颜师古注解这样的高峰外,赵弘智“学通《三礼》、《史记》、《汉书》”[15],陆士季“从同郡顾野王学《左氏传》、兼通《史记》、《汉书》”[16],刘伯庄学兼《史》、《汉》,着述颇丰,“龙朔中,兼授崇贤馆学士,撰《史记音义》、《史记地名》、《汉书音义》各二十卷,行于代”[17],王方庆“年十六,起家越王府参军。尝就记室任希古受《史记》、《汉书》,希古迁为太子舍人,方庆随之卒业”[18],高子贡“弱冠游太学,遍涉六经,尤精《史记》”[19],褚无量“尤精三礼及《史记》”[20],郗士美“年十二,通五经、《史记》、《汉书》,皆能成诵。
父友萧颖士、颜真卿、柳芳与相论绎,尝曰:吾曹异日当交二郗之间矣。”[21]陈羽有诗《读苏属国传》,岑参诗《登北庭北楼呈幕中诸公》曰:“尝读西域传,汉家得轮台”,此皆诗人自道,也是唐代文人习《史》、《汉》最典型的代表。武人也颇读《史》、《汉》,俨然儒将。李纲“少慷慨有志节,每以忠义自许。初名瑗,字子玉,读《后汉书·张纲传》,慕而改之。”[22]哥舒翰“好读《左氏春秋传》及《汉书》。”[23]李光弼“幼持节行,善骑射,能读班氏《汉书》。”[24]马璘“年二十余,读《马援传》至大丈夫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而归',慨然叹曰:岂使吾祖勋业坠于地乎!开元末,杖剑从戎,自效于安西。”[25]浑瑊“通《春秋》、《汉书》,尝慕司马迁《自叙》,着《行纪》一篇,其辞一不矜大。”[26]【文章来源:金英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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